山有乔木名曰不知春

山有乔木，名曰不知春

春天的黄昏，去爬山，爬的是我们临溪小镇的最高山东云岩。

爬山没有明确的目的，只是为了走走路，散散心，顺带看看景。东云岩沿途没有什么著名的景致，花草树木、毛竹、小野竹，都是些凡俗的品种。山路不是很险峻，走路时也就用不着心無旁骛，脚在羊肠小道上走，眼却往四周瞟，往空中瞅。

正是农历谷雨和立夏季节之間，春深如海。不时有山花的浓香袭來，情不自禁四下里慌慌张张地寻找。找到了，是那种当地村民称作“尖嘴蒲”的杂木，小小的铜钱状的叶子，叶片之間开满了一丝丝乳黄色的花，枝干很有韧性，我们小时候上山砍柴，就用这种杂木当捆柴的绳子用。一些公园、小区内，也用这种杂木当盆景栽着，供人欣赏。它们在公园里也开花，但就是没有山中开花时这么香。

山路两边，人家菜园子里的豌豆也飘着淡香，豌豆这种植物很古怪，同一株豌豆，藤蔓底部的豆荚已经成熟了，藤蔓的顶端还在开花，小小的，颜色白得很，像是一些小小的白蝴蝶在豆叶上小憩。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把成熟的豆荚摘下來，就坐在小路边的草坎上剥豆子，远处有一头小黄牛在吃草，老婆婆的眼睛不时关注一下小黄。夕阳温柔，晚风徐徐，四处静悄悄的，真有点“现世安稳，岁月静好”的意境。

一个人边走边看，倒也心旷神怡。往前拐了一个弯，看到几个小年轻，中学生的样子。手里提着服装袋子，袋子上的图案是“背靠背”。袋子里装着几根水竹笋，可他们又不像是拔笋子的。上坡的时候，那个女生竟然弯下身子，背着一个男生走路。大概是不堪重负，女生龇牙咧嘴的，但是声音却又很开心很快乐，真让我看不懂。虽然看得我一头雾水，但我内心里还是很喜欢，现在这些小男孩小女孩，真幸福。

再往上爬，林子更加茂密，满眼望去，都是乔木。春來了，乔木逢春，大多都有一点春心荡漾的意思，紧挨着的乔木，枝枝叶叶缠在一起，缠得很紧，分不清是哪一棵树上的。隔点距离的，花粉飘來又飘去，顷刻間就珠联璧合了。再远一点的，彼此之間也是含情脉脉，暗送春波。

春天的心思，乔木的心思，我多少是有些懂的。可偏偏在这些心旌摇动的树木中，就有那么几棵乔木，实在是沉得住气。“春到人間草木知”，漫山遍野的叶子，早绿得贼眼睛一样的明亮了，可这几颗树却毫無动静，在春风中摇曳着光秃秃的枝干，并無发芽的迹象。春已过半，落红吹渐慢，这几棵树木是不是枯死了呢？我随手抠了一点树皮，有绿色的汁水渗了出來，原來它们还是活着的，就是耐得住性子，就是不着急，既不争春，也不报春，像个贪睡的傻姑娘。

细细回忆，细细一想，还真想起來了。这种乔木，是大有來头的，是从很古老的时候一路慢悠悠走來的树种，是在《诗经》里有个座位，在唐诗宋词里也有一席之地的：黄檀。“坎坎伐檀兮，置之河之干兮，河水清且涟猗。”“香檀文桂苦雕镌，生理何曾得自全。”“玉瘦檀轻無限恨，南楼羌管休吹。浓香吹尽有谁知，的“香”就是檀香。

我年轻的时候，母亲给了我一把檀香木梳，母亲说檀香木梳不仅有清新宜人的香气，还能梳出一头飘逸的发丝。这把梳子，我已经用了三十年，可怜人生如春短，风丝丝，雨丝丝，如今梳头虽然还有檀木梳，头上春光却难留一丝了。

天色已向晚，我對着那几株檀树又望了一眼，下山了。來时东云岩在前，回时东云岩在后，岩不动，我在动。

回到家，第一件事，打开百度搜寻有关檀树的资料，查到了：“黄檀，又名檀树，古称檀，民間也叫不知春。” 好一个“不知春”，二四八月乱穿衣的季节，人家都万紫千红、招蜂惹蝶了，你还是这么从容、安静，真是淡定得让我为之动容啊。